某一天,当作家马奎斯不得不中止笔下“奥雷良诺上校”的生命时,他伏案痛哭。而当命运之神终止马奎斯生命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的犹豫与不捨。生命如炉火噗一声熄灭,留人们用有限的版面,传唱?马奎斯于文坛的丰功伟绩,如果头衔只能要一个,著名作家稍嫌绵软,还是魔幻现实主义之父来得铿锵有力。
马奎斯(一九二七年│二○一四年)普遍被视为塞万提斯之后,西班牙语文学界最重要的作家。智利诗人聂鲁达就说过:“《百年孤寂》是继《堂吉诃德》后,西班牙语文学最伟大的启示录。”
马奎斯本人很喜欢海明威、福克纳和卢尔福,他承认很爱看《战争与和平》与《基督山伯爵》。他十分推崇海明威那种从生活细节上延伸出的写作状态、写作技巧和精密的写作结构。世界上很多小说家,包括中国的莫言、余华等在内,也是从马奎斯的魔幻意象中受益良多。
世界一直说马奎斯很魔幻,很孤独,的确是这样。《百年孤寂》如此,《谁动了玫瑰花》如此,《猫转世的夏娃》更是如此。但有时候,马奎斯并不“魔幻”。《爱在瘟疫蔓延时》就很写实,马奎斯以真诚的笔调写下:“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睡觉的时候也不用为了逃避可耻的爱情程式而装睡。”就连马奎斯自己也并不完全认同被贴上“魔幻”的标籤。
马奎斯曾说:“拉丁美洲的日常生活告诉我,现实中充满了奇特的事物,其实我的作品的每一行,都有现实作为依据。然而问题是,现实往往有如人们最狂野的想像。”
为了论证这些,马奎斯还列举过美国探险家厄普.德.格拉夫的例子。“上世纪初,他在亚马逊河流域作了一次旅行。旅途中他见过一条沸水滚滚的河流;还经过一个地方,在那里,人一说话就会降下一场倾盆大雨。在阿根廷南端的一个小城,极风把一个马戏团全部颳上天空,第二天渔民们用网打捞上来许多死狮和死长颈鹿。”
当然,我们无法确定,马奎斯不完全认同魔幻现实主义,是否因为这个名称本身带有一种当代读者(尤其是欧洲读者)傲慢的对工业文明的确信。傲慢到将其他泯灭于工业文明的图景,统统归于魔幻。
而对于马奎斯本人,他的作品,有时也很难用“魔幻”加以区分,但贯穿始终的,是对不合常理细节的细緻勾勒,以及精緻的对话,将故事缝製得严丝合缝。
谈及魔幻写实主义作品,其实在半个世纪前,有一场文学运动影响了整个拉丁美洲。
魔幻现实主义曾被称为是拉丁美洲文学新的繁荣,一九七○年,随?《百年孤寂》的出版,马奎斯成为魔幻现实主义最卓越的声音。现在这位作家已经逝去,他的《百年孤寂》的三十六个不同语言版本在全世界售出好几百万册。魔幻现实主义赋予拉丁美洲一个文化特徵,描述炫丽而疯狂的拉美大陆的魔幻文学也已成为其文化出口产品。
然而年轻一代的拉美作家却认为,影响了两代拉美作家和整个世界的“马贡多”旧文学时代(Macondo)已经过去,他们自称是“麦贡多”的新一代(McOndo)。“麦贡多”一词是由年轻智利作家阿尔贝托.弗戈特创造,意指麦当劳(McDonalds)、苹果电脑(Macintosh)和小型公寓(Condo)的混合。这个词彙似乎也透露出魔幻现实主义开始让位于描述粗糙琐碎的城市化小说及音乐电影等。
“麦贡多”是从何而来?弗戈特认为这种转变其实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经济学家称之为“全球化压力下的转变”,然而弗戈特却说“麦贡多是拉丁美洲特殊国家文化的出其不意的混合”。当上一代拉美知识分子对全球化影响略有牴触时,年轻的拉美作家却拥抱全球化,他们常将城市描述成“拥挤、污染的高速公路和地铁,为了洗黑钱而建造的五星级酒店”等景象。
有学者称魔幻现实主义一直有重大缺陷:它热衷于描述一个沉睡的、田园风格的、最终消失不见的世界。老一代“马贡多”文学的处境越发暴露出劣势,许多重要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已经去世,就连指标性大师马奎斯也辞世了。但仍有维护“马贡多”的作家,如全球最畅销作家之一、智利女作家伊莎贝拉则谨慎地保护?“马贡多”,她在自己的网站上说:“看到我的小说开始成为古典作品,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并认为“麦贡多”一代的年轻拉美作家稍显浅薄,“他们是沉溺在流行文化里被宠坏了的中产阶级孩子”。
弗戈特自己的说法或许更中肯些:“麦贡多是理解拉美大陆的方式之一。一开始,它仅仅是文流,但是现在它涵盖的内容更多,是全球化的混合。现时的拉美依旧相当注重文学,几乎像一部小说,但它不仅仅是寓言和民间故事集。”
一个伟大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无论他能构思出多么复杂的情节,和精密的结构,他的内心依旧相信这世界还存在的神圣信仰及美好爱情。马奎斯爱情的梦幻色彩也不输其文学作品。马奎斯曾描述一九四五年初次邂逅妻子梅塞德斯时,称这位有?埃及血统的女孩有“尼罗河水一般的娴静之美”,虽然当时妻子只有十三岁。
马奎斯的婚姻,也是文学的一种结合。一九六五年马奎斯创作《百年孤寂》时,才写到一半,他们手上的五千美元积蓄已经花光,只好当了汽车。再后来又没钱了,梅塞德斯又当了首饰、电视机等。一九六七年五月,《百年孤寂》终于出版了,首印八千册,十五日就卖完了,一直加印到现在。
但这份梦幻爱情还有个小插曲,一直有传言称马奎斯与秘鲁作家略萨的妻子交往“甚密”。不过,二○○八年出版的传记《马奎斯的一生》中揭示了了两人决裂的缘由,作者杰拉德.马丁(Gerald Martin)称,马奎斯对自己的妻子梅塞德斯很忠诚,认为两位作家的决裂是因为二者的政治观点有分歧。
在马奎斯八十岁生日、《百年孤寂》四十周年特别版出版之际,略萨还撰写了序言。而近日当略萨闻知马奎斯死讯时,也感慨马奎斯对推动西班牙语文学的巨大贡献。
马奎斯曾说:“每当我完成一本书,总会停笔一段时间,然后我必须重新学习写作。我的手臂变冷了,进入一个无可避免的学习过程;之后,才会再度感受到写作时的那股暖意。”终在本月十七日,马奎斯完成了他精彩的人生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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